聶人王一步步的,蹣跚的下沿著小徑向前走。
雨紛飛,濺在他的髮,他的身子,他臉上濃濃的虯髯,和他雙目的茫然……
雨點輕撫著大地,帶著鮮血和傷痕輕撫著大地。
— 鮮血除著流水沖去,杳杳無蹤。
血是從聶人王身上一絲絲流出來的,從他的手,他的背,他的腿,還有沿著他咽喉至小腹那一刀的傷口,一絲絲的沁出來。快意樓副樓主厲空那一刀,只要深兩分,此刻倒地不起的,必會是聶人王而非厲空。
他不但遇上了快意樓三大護法,還遇上了親臨的快意樓副樓主厲空和他手下的四名劍!
快意樓絕不是呆子,他們從不會低估任何人,更絕不會低估北飲堂堂主聶人王,沒有把握的事他們從來都不會做。
但最後這八位邪派高手,這八位曾顯赫一時的高手全都倒在聶人王刀下……
厲空臨倒下前狠狠盯著聶人王手上的刀,風雨中彷佛仍殘留著他喘息的聲音:「這是一柄什麼刀?……這是一柄魔刀!……擁有他的人必遭橫禍,必身陷無間地獄!」
聶人王緊握著古刀「不祥」,一步步的,蹣跚的沿著小徑走向擁劍山莊。
煙雨鎖夕陽,夜幕終於悠然飄近……
◇ ◇ ◇
「懷影……請原諒我,我真的不想來,我真的不想……」
「我不想來,可是我不得不來!」
「我絕不會讓燕千歲繼續橫行,我絕不能!」
「懷影!懷影!你聽到我的說話嗎?」
……
「也許我錯了,也許我是不該來的……也許我錯了,從一開始我便錯了。」
「我不配做你的丈夫,我實在不配,我只是一個沒有將來的賭徒,我實在不配擁有一個家。」
「懷影,但你知道嗎?我是多麼的希望能夠盡我的本份,去做一個好丈夫,我是多麼的希望。」
「也許我錯了…從開始我便錯了 — 我不怪你!我不怪你!」
微風輕輕,那靜謐的小屋,那溫暖的床,那床畔的小桌,桌上的暗燈,燈前的你默默的在縫補衣衫……
— 讓寂寞的青春在指尖溜走,飛逝……
聶人王的心一陣抽痛,那心靈上的痛苦竟似遠比肉體的痛苦深邃千倍!他的雙眼已模糊。
— 是雨水?是淚水?是多情?是無情?
他茫然的走著,猛抬頭,擁劍山莊已在眼前!
◇ ◇ ◇
落日餘暉,殘照山谷,瑰麗不可方物。
擁劍山莊!
這裡正是中原武林聖地 — 擁劍山莊。就憑這四個字,足令天下群雄懾服,邪魔外道喪膽!
因為擁劍山莊是永遠不敗的!正如南劍神也是永遠不敗一樣!
無敵的擁劍山莊!
無敵的風輕侯!
◇ ◇ ◇
雨已住,風未停。
聶人王沿著小徑,走過大門,默默的走進擁劍山莊。
花蔭遍地,小樓曲橋,一切猶如昨日。
— 但人呢?
那令人心碎的往事,那難忘的舊夢……
這裡的一切他本是最熟悉的。風輕侯一劍無敵天下,孤高絕傲,但聶人王卻是他生平第一知已。
以往每年的隆冬,不論堂中職務多麼繁重,他都會抽空攜酒飄雪而來,在擁劍山莊與風輕侯笑醉論劍。
風輕侯永遠不會問聶人王何時會來,但每次聶人王踏進擁劍山莊,他便會發現風輕侯已在「無塵間」內等候他。
「為什麼你總會知道我來了?」有一次他忍不住問。
風輕侯笑了。他的雙眼閃爍著,就像天上的明星。
聶人王呆了半晌,終於也發現這問題多愚蠢,仰天大笑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。
笑聲彷似猶在耳邊迴響……聶人王呆立在那裡,往事就像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晃動,留下矇朧的影子,飄然遠去。
— 淡然的思憶,無邊的舊夢,何時方了?
一切忽然在眼前粉碎……那一年,那一年他帶了他的新婚妻子同往擁劍山莊……一切如身在噩夢中。
他多麼渴望自己是身在噩夢中!夢醒後枕畔伊人仍在,遠方知己仍在!他多麼渴望這一切只不過是老天開的一個惡毒的玩笑!他渴望……他渴望……
聶人王劇烈的咳嗽著,嘴角又再濺出鮮血……驀然回首,便看到了楚懷影。
◇ ◇ ◇
時間彷佛在這一剎那驟然停頓!
聶人王神思倏地飛到了遠方,雙目漸漸黯淡,矇朧的眸子蓋上一層寂寂的茫然。
— 往事如煙似夢,苦離合,思憶何時止?
— 兩年安詳幸福的日子,那溫暖的家,那枕畔的斯人,那熟悉的軀體,那淺淺的愁思。這一切彷佛重現眼前,卻又是如此遙遠,不可觸摸。
聶人王再也不敢接觸她的目光。他劇烈的咳嗽著,嗆出了淚。
楚懷影驚訝的凝視著他,他身上猶在淌血的傷口,那幾乎破開他胸膛的刀痕,腿一顫,像欲向他奔近,但又霍地停住。
但她欲語還休的眼神已毫無保留的說明了一切!
聶人王抬頭,身子如遭電殛,胸口大震,顫抖著的雙手似欲伸出。
良久,他的手終又頹然垂下。
然而他的目光已然代替了他的手,在那無邊的渾沌中,輕撫著她的秀髮,她的眼眸,她臉上悠悠的淚痕……
無言。
兩人就像恆久以來矗立於此的石像一樣,無言互相凝睇。
「只道無情卻有情,情到濃時情轉薄……」情濃情薄,豈非只一線之隔?多情與無情,卻又相差了多少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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