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明月幾時有,把酒問青天,不知天上宮闕,今夕是何年?我欲乘風歸去,又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……」
身處一峰之嶺,山風更烈,涼意更凜。
— 然而身為一代劍神,那種感覺又將如何?
風輕侯頂戴高冠,腰繫玉帶,長身玉立於山巔,衣袂臨風,翩然若神。
他的眼神仍如晚星般璀璨,他握劍的手仍如鋼鐵般堅定……
但他已不再是當年笑傲江湖,叱吒風雲的風輕侯!
— 生命的苦杯未盡,時間隨思憶倒流……
隆冬。無塵閣。
酒隨醉意笑傾瀉。
「你醉了!」他忽然聽到自己說。
「我沒有醉!」聶人王在說。他的聲音彷佛變得很遙遠、很模糊、很不可觸摸。
「我不是說你現在醉了。」
「哦?」
「從你踏入北飲堂的一刻,你已醉了。」
聶人王寂然的臉上緩緩露出了一絲笑意:「你說的不錯。」
「江湖風波險惡,你又何苦定要踏足於此?」
聶人王默然:「也許我本屬江湖……我生於江湖,長於江湖,這也許早已註定了我的一生。」
「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,一朝身繫江湖,便再不能輕易抽身而出了。」
「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……」聶人王笑了。「試問世上又有幾人能像你一樣,瀟洒而來,瀟洒而去呢?」
沉默良久。
「瀟洒而來,瀟洒而去?」風輕侯忽然也笑了。
然後他們幾乎一致的舉杯,幾乎一致的道:「這又談何容易!」
那沉重的笑聲彷彿如鐵錘般重重擊打著風輕侯的心坎。他竭力的吸了口氣,竭力的把這一切忘記。
「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」,這是一句多老的話 — 直至此刻,他才不能不屈服!
當背負著整個家族的時候,誰又能不屈服?
— 我本已是個江湖人。
— 一朝身繫江湖,此生再也不能擺脫,永遠也不能!
風輕侯身子輕輕一顫,他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戰慄。
他緩緩回首。無邊漆黑中閃動著地獄幽靈的眼睛,在蠶蝕著恐懼的靈魂。
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自遠而近,一步步踏碎了午夜的心坎。
— 聶人王寂身影終於從黑暗的魔爪中出現。
◇ ◇ ◇
「請。」
地上有一埕新酒,酒中藏酒著皎潔月色。
聶人王的手輕輕一揚,埕忽然已在他手中。
他仰首,讓琥珀色的酒流過他的咽喉,他的胸膛,他腰畔的刀,流進泥土。
聶人王仰天大笑:「好酒!」
風輕侯淡淡一笑:「本是好酒。」
「這是上好的竹葉青。」
「不錯。」
聶人王凝注著他。
「燒刀子太烈,只適合匹夫;女兒紅太濃,只適合女人,只有竹葉青,醇而不厲,溫而不濃……這是你說的話。」
聶人王笑了:「你記得?」
「我記得……因為我最愛女兒紅。」
聶人王忍不住大笑。風輕侯淡淡的目光中也露出了笑意。
聶人王笑聲倏地頓住,喃喃道:「這恐怕是我最後一次喝你的酒。」
風輕侯緩緩抬頭,終於緩緩道:「是的。」
聶人王凝視著他:「因為你知我今天必死?」
風輕侯不語,他無言以對。
「以我今天的精神體力,和你一戰必死無疑,而你……」聶人王默然半,嘴角肌肉緩緩抽動。「而你絕不能敗!」
風輕侯面色變得慘白。他默然!無言!
無言。良久。
聶人王眼中忽然泛起了蒼茫的倦意。
「我來不想來。」
「我明白。」
「我也是人……」
風輕侯抬頭,向邈遠的穹蒼凝睇:「但對你來說,也許鬱鬱終生比死還要痛苦。」
聶人王也抬頭,嘴角泛起了一絲無奈:「如你殺了我,我絕不會怪你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聶人王深深的吸了口氣,默然半,終於嘎聲道:「決不要為我報仇!」
風輕侯凝注著他。
「天下絕沒有人,沒有一個家族能抵擋北飲堂、快意樓和燕千歲的聯手一擊……」
風輕侯在等待。他等待著聶人王說出他心裡的話。
聶人王倏地頓住,他囁嚅著,他從不曾感到自己也有說不出的話。
再次無言。
風輕侯只覺眼前驀地裡幻起了千盞明燈,自繁星中乘雲而下。燈影飄搖,輕煙縷縷中,彷彿幻起了一個纖弱的身影。
那纖弱的身影在輕舞,在夢中輕舞……
又有誰會想到這纖弱的身體內,懷著了多了關懷、諒解和柔情……
「大哥,我知道自己不能忘記他,我真的不能忘記他……」
「大哥,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想到他看到我的信時會怎樣……」
明燈輕煙於霎眼間飄落於天涯……眼前忽然只有聶人王落寞的身影、落寞的眼神。
「你不用說了。」風輕侯終於淡淡一笑。「我已明白了。」
◇ ◇ ◇
黑暗彷彿在這一刻驟然降臨!
天地茫茫。萬物在這沉重的一刻倏地靜止。
— 聶人王顫動的手終於緩緩伸向古刀「不祥」。
— 他終於等到這一刻。
— 他的手緊緊握著漆黑的刀柄。
— 然後他的刀也隨著萬物靜止。
— 風輕侯蒼白的臉龐剎那間泛起了一抹動人心魄的光華。
— 他悠悠的抬頭,悠悠的提起了「寒藍」寶劍。
— 「寒藍」提起的一剎那,彷彿也突然泛起了奪目的光華。
— 這一刻,風輕侯忽然已不再是風輕侯!
— 他是劍中之神!不敗的劍神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