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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水滔滔不絕，陌生人的身子漸漸被寒意侵蝕，他僵直的手抱著那柔軟的軀體。她是清醒的，陌生人知道。然而由始至終，她只問過一句話：「你是誰？」陌生人沒有回答。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一剎那的衝動。他只知道，在這一刻，他救了這素昧平生的少女。

柴火在燒，烈焰熊熊，火光掩映，為少女蒼白的臉塗上了一抹紅暈，燃燒的火焰似已把她帶回了繁囂俗世。夢完了，紅塵滾滾，時光悠悠，盡在等待著她的蘇醒。

「這是你的家？」陌生人問。少女沒有回答，她只把他帶回了她的家，由始至終，除了一句「你是誰」，她根本從不曾說話。這是一間精緻的小屋。花木扶疏，草徑柴扉。萬物萌發，經過了嚴冬的煎熬，嫩芽正自枯竭的泥土萌出了一線線生機。初春的朝陽初昇，在翠綠的林蔭中透出了一絲絲溫暖，沐浴著大地，徘徊在窗前，洒進心中。陌生人回首，少女仍默默的倚在窗前，看著遠方，那飄渺無定的浮雲，默默地沉思，沉思著遠方那像浮雲的人。

陌生人從不知道為什麼會留下，他只知道餐風飲霜的日子已過去了。「江湖弟子風霜老，浮萍飄泊歲月催」，營營役役流浪了半生，也許日出而作，日入而息的生活早已成了恆久的願望。少女從不曾多說話，她只會默默的看著他在小屋旁築了一間草棚，在山坡後後開墾了一畝農田，看著他清晨摘下放在門外新鮮的花朵，傍晚從河畔捕來燒得香噴噴的一尾魚兒。她從不多看陌生人一眼，只會繼續靜靜的看著無常的浮雲，默默的沉思。但在夜幕低垂，繁星遍灑穹蒼的月夜，她會否向小屋旁那一間矮矮的、簡陋的竹棚淺淺的凝望？

然後有一夜，雷雨電閃，少女向陌生人說：「今夜你留下吧。」陌生人留下了。

這一夜，陌生人把玉環放在她手裡。「一個老人曾對我說，這是我生命的歸宿，這也是你的歸宿。」少女的臉上彷彿泛起了紅霞，她依舊不語，但以後的每一天，她的目光會偶爾向他片辛勞歸來的背影淺淺的一瞥，然後不經意地，她柔柔的笑了。

陌生人比往日更辛勞的工作。他在屋前種滿了清幽雅緻的小白花，讓初春的微風將清香經窗前送進小屋；他在林畔一株合抱的樹上築了一個小小的平台，讓少女可以在初夏靜靜的眺望遠方的藍田青山，綠蔭黃花，讓她偶爾奏一首輕快的短曲；他為迎接冰冷的寒冬準備了紅紅的爐火和豐富的糧食，還有數埕初釀的新酒，令漫天風雪下的小屋變成了溫暖的樂窩。他曾緊握著自己執著的雙手，也許此刻，不過緊執著一份原始的幸福。

從他把他的環交在少女手上的一刻，他的生命已重生。

◇ ◇ ◇

時光荏苒，沉靜的歲月匆匆流逝，不知過了多少的季節，終於在那月異星沉的一夜，她在夢中驚醒了。長久的思念，永恆的寂寞。永遠不可磨滅的思憶，不可忘掉的人 —「這是我為你奏的一曲，你喜歡嗎？」此刻他又在何方？是否在那白雲深處？她惘然的顫抖著。朦朧夜色中，她轉頭看見了枕畔的陌生人，眼角忽爾迸出了一行情淚，悄悄的滾進了永恆的夜色中……

當晨光再次照耀大地，陌生人醒了。枕畔餘香猶未散，她已杳杳無蹤……

◇ ◇ ◇

路向天涯盡處迂迴的伸延，霧再次籠罩。尋尋覓覓，然後在無窮無盡的星際，再次傳來了若斷若續的笛聲。陌生人匆匆的走，走向笛聲響處，迷惘間，他彷彿看見了走在前面那白衣俏影，匆匆的，他追向那白衣俏影，走進了濃濃的迷霧，去向他熟悉的河畔。清泉依舊淙淙，河水依舊淋漓。河水一去不復回，人呢？

人影已杳然。河畔石上留下了短笛一根，紙箋一頁，和一枚小小的玉環。

「還君之心環，負君之深情，

盼君時刻珍重。」

◇ ◇ ◇

水滔滔不絕，一縷白衣纏牽著對岸河畔的草叢。是河水吞噬了那柔柔的嬌軀？抑或她已不辭而別，去尋她雲裡的夢？陌生人惘然了。也許她從不曾愛他？又或她深信和他短暫的愛情對他已代表永恆？他不知道，難道在她心中，他只是雲畔的幻影？抑或她只相信激情而不敢接受他淡淡卻永恆的情？也許，也許，一切也是也許……

陌生人默然良久，他的指尖沿著環慢慢的轉，一直沿著環在轉，他想起了老人的話，想起了老人無奈的笑意，想起了昨天的夢，想起了明天的路……他的心也沿著環在轉，一直的轉，一直的走，從開始到永遠一直的走，彷彿走了好遠，好遠，卻又彷似從未離開……

夕陽斜照，紅影如血，他倏地深呼吸了一口氣，臉上再次泛起無奈的笑意。「我要尋回她！」他說。

星宿殘照，天意如刀，一個沉默的人，緊握著象徵他生命，永遠不能擺脫的環，默然離開了這燈火流星的小鎮。

◇ ◇ ◇

許多許多年後，人們聞說世上有一個無所不知的老人，他對生命的了解，對未來的預和，令對神祕的命運充滿希冀與幻想的年輕人趨之若騖。老人已走了不和多少路，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往，也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。只知道他永遠都是孤獨一人，喜歡靜靜的坐在河邊，看著淙淙的河水奔流而下，靜靜的沉思……

《全篇完》